上海舊事話百年 (74)  政治絕緣

抗戰勝利了，一時冒出許多「地下工作者」，上海同時出現四個自詡的國民黨市黨部，個個勝利者君臨天下的姿態，真假難辨，人心惶惶，直到拿着聖旨的中央各部門接收大員降臨。1945年8月，尚在重慶的國民政府制定了《行政院各部會署局派遣收復區接收人員辦法》，行政院成立全國接收委員會，10月，成立敵偽產業處理局，接收全國超過四萬億元的日偽產業。

1945年12月國民政府成立中國紡織建設公司，由經濟部長出任董事長，天津中國銀行副經理束雲章為總經理，1946年1月在上海設總公司開業，接收全國日資棉紡織企業，包括上海十八家紗廠，紗錠九十四萬，青島八家，天津七家，東北五家，共一百八十五萬紗錠，成為當時除蘇聯外世界最大國營企業。

本來接收是針對敵產，從重慶來到「淪陷區」的接收大員們，手持尚方寶劍，如餓狼衝進羊群，誰會放過眼前的發財機會。一時間名目繁多的特派員辦事處林立，任意擴大接收範圍，大肆掠奪民脂民膏，五子登科。

1945年9月中旬﹐章榮初接到一張請帖﹐拆開一看是軍統頭子戴笠請他去西愛咸斯路某宅 (原宋子文住宅，今永嘉路501號) 吃飯。章榮初和戴笠從未謀面﹐不知什麽名堂，擔心者不善。他與中統軍統都有過接觸，內心非常厭惡這些仗勢欺人的軍政人員，也極為鄙視這幫手持利器魚肉百姓的特務，便回了一封信﹐推說身體抱恙不能赴約。

下日一早﹐杜月笙打電話來叫章榮初去﹐他一見章對說﹕「昨天戴先生請我吃飯，特別也請你去，你爲什麽拒絕，戴先生大發脾氣﹐說你太看不起他了。」

章榮初說﹕「我不知道是請先生，以為只叫我一個人，我從來沒和軍方打過交道，不敢去﹐所以只好推託。」

杜說﹕「你太不懂官場了，現在勝利了，政府從重慶回來，氣勢大得很，戴先生是委員長得力之人，你怎麼可以如此小看他。這事鬧大了﹐你去和徐采丞商量商量吧。」

章榮初目瞪口呆﹐原來是戴笠請杜月笙，叫他做陪客。章馬上到徐采丞家，徐采丞說﹕「昨天戴先生的確很不高興，你太不給他面子了，當場他說了許多對你不利的話，戴先生你是得罪不起的。」

章榮初說：「我只是個商人，對於軍政人員，我不知道怎樣交往，所以只好避開。」

徐采丞說﹕「幸虧杜先生再三幫你講了很多好話﹐戴先生這口氣才算下去了﹐我看你還是捐給他兩萬套軍裝，讓他平平氣吧。」

章榮初非常恐慌﹐趕緊答允下來﹐希望戴笠能見杜月笙的情。章榮初要不是杜某人的愛徒﹐得罪了戴雨農那是性命不保的。所謂「捐軍裝」，當然是給錢，後來章榮初在家中設宴回請戴笠，徐采丞、萬墨林等作陪，章榮初「捐給」戴笠五十根金條（五百兩黃金）。戴也知章某人是杜先生面前的紅人，自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。

戴笠(1897-1946)，字雨農﹐浙江江山人。1938年後任「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」(軍統)副局長﹑局長。在民國要人中論資歷不過小字輩﹐論軍功乏善可陳﹐終身未加入國民黨，但憑他對「校長」的赤膽忠心﹐絕對是蔣介石最忠實的鷹犬。

戴只請了杜月笙、徐采丞等少數人，這本是天大的面子，杜月笙和戴笠本希望章榮初和徐采丞一起參與政治活動，現在終于看出章榮初一介政治素民。

章榮初只是個商人，他在創業投資方面，主動出擊，頭腦靈活，屢有斬獲，但在政治大局上，他茫然無知，這正是那時代人的特徵，商人政治家涇渭分明，章榮初與政治絕緣，在抗戰後完全退出了社會事務，所有後來反右運動等都逃過了，直到文革，席捲一切。今日中國人熱衷政治，那是幾十年政治運動訓練出來的，不是民國時的民族性。

  永嘉路501號現貌 (2017)

  戴笠和杜月笙在重慶 (1944)